□刘频

夜宿九万大山

今夜

我服从群山的安排

放下尘世的一切俗事

让劳顿的身躯像九万大山一样

从东南向西北方向倾斜

让74条河流的源头

从我的耳朵涌出

然后分岔，走远

在古老的星光下面

我睡在原始森林的静默里

倾听着古树年轮里的岁月慈恩

那时，万物呼吸的声音

此起彼伏，翻越夜色

我的掌纹缓缓延展着一条山脉

风吹来，在夜鸟的啼声里

是谁还在辨认着苍茫的血缘

今夜

我的梦散发出腐质气息

一群夜行动物，列队走过了

我绵延的脊背

在阳坡上

我的祖先

脸庞始终朝着向阳的这一面

在南坡上筑居，耕读，祭祀，唱歌

从泥土和岩石的缝隙升起第一缕炊烟

从一本农历里挑回粮食和恩情

阳光以40摄氏度的身姿，斜躺在长坡上

我的先人阳气旺盛，像烈日下灌浆的谷物

暖湿的季风翻山越岭来到坡上

漫进那些咯咯作响的关节里，在倾斜的山地上

铺展开一个家族的灵魂地理

我的族长，眼睛逆着这迎风坡的脊背

目光一点点往上延伸

一直延伸到雾岚和白云交接处

又一次次，不得不退下来

不得不站在低处认命，然后埋下头

领着一个家族在一部家谱里深耕细作

20代人的汗水血水泪水苦水，化研为墨

才在一个沧桑的故事里，写出精彩的一页

一代代种地的人

在雷声中被一场命运的大雨追撵

扛着从泥土里抠出的梦

像蚂蚁一样奔走，散聚

一只盘旋的鹞鹰，目睹了天空下的结局

当大雨消歇，我的亲人耗尽了阳气

总是随最后一颗落下的雨水，啪的一声

幸福地安息在坡地上的青草里

古老的阳坡上

岁月依旧分散居住在族人的梦里

坡上唯一的响动是

一只松果沿着坡面滚下来，多少年了

还在我的诗歌里滚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