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旁边生长着一排银杏树。先前在外省求学,每逢返乡之时,总先看见银杏树,后望见家。冬日的银杏树总是光秃秃的,下面落了厚厚的一层叶子,充斥着凋零的滋味,因而我不太喜欢。母亲却不这么认为。她对我说:“你出去的时候,银杏树的叶子还是绿的。等到叶子变黄,我就开始盼着你回来。我知道,等到银杏树叶掉光了,我的儿就回来了。”每每话未说完,母亲的眼睛便已湿润,如同银杏树枝头叶片上凝结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可惜我之前没有过深的感觉,只觉得母亲太过感性。银杏叶黄了又绿,银杏果落了又长,时间何其多。
时光飞逝,我已不必辗转两省,归家之路更为便捷,而母亲看见光秃秃的银杏树,依然会热泪盈眶。去年冬天,我心血来潮去看了家旁边的银杏树。冬天的银杏树枝叶萧疏,犹如一根根未被点燃的火炬,树上的银杏果已不知所终。银杏叶铺落于地,黄黄的、厚厚的,像母亲未落尽的思念。我恍然惊觉,我时常忽略了那棵最需要我呵护的银杏树。
每一棵银杏树,都曾郁郁葱葱,绿色的叶片尽情在春天里摇曳。夏季蝉鸣阵阵,银杏树遇见了另一棵银杏树,胜却人间无数。在金黄的秋风中,银杏树结了自己的银杏果,从此有了一道镌刻在她生命中的年轮。银杏树竭尽所能将枝丫向上伸展,形成一个密集的树冠遮挡雨点;她又将银杏果护在怀里,把树干挺得笔直,抵御随时可能到来的强风。骤雨打落了银杏树的叶片,却也顺着叶脉落下,汇聚成润泽银杏果的水滴;暴风把银杏树的皮肤吹得皲裂,银杏树只哄着银杏果说,这是一首好听的摇篮曲。夜半三更盼天明,寒冬腊月盼春风。风雨固然难熬,但看见银杏果依偎在自己怀里的睡颜,心里想着银杏果平安长大的模样,所有的烦恼和苦痛都烟消云散,这是银杏树一生的希冀与期盼。
在银杏树无微不至的照料下,银杏果得以慢慢长大成熟。同样在此时,银杏树变得睡意昏沉,标志着衰老的纵深裂纹缠上了她。她的叶片开始发黄、脱落,连接着银杏果的果柄也变得软化无力。银杏果一味地吸取养分,而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外面的世界,无心留意银杏树日渐苍老的虬干和枯槁的、匍匐着的根。有一天,银杏果奋力挣脱了银杏树的怀抱。
成熟的银杏果食用、药用均可,他的价值慢慢被人们发现。大家认可了银杏果,欢呼着把他的功效写进书里,亲切地唤他“白果”。在银杏果成为“白果”后,或许他还记得那一棵银杏树,记得从其出生以来,供给他长大成熟的营养从何而来;或许他忘记了那一棵银杏树,忘记了那段银杏树帮他遮风挡雨,托举着他得以迈向更高处的岁月。而对于银杏树来说,银杏果有无功效不重要,是否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亦不重要,她只希望他能够平安健康地长大,能够永远做一颗无忧无虑的银杏果,最好还能记得他也是她的银杏果。
今年5月10日,我又一次站在家的旁边,映入眼帘的是一排郁郁葱葱的银杏树。黄色与绿色流转间,我懂得了一点关于那些晶莹剔透露珠的含义,那或许就是银杏树的心,一位母亲的心。